作者簡介：周會，現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后研究員。2006年至2010年于清華大學熱能工程系獲工學學士學位，2010年至2015年于清華大學熱能工程系獲工學博士學位。曾獲國家獎學金、清華大學綜合一等獎學金、清華大學優秀博士學位論文一等獎、清華大學優秀博士畢業生、清華大學林楓輔導員獎等榮譽。

前幾天系里畢業生聚餐，我作為研究生代表有一個很短的發言，我說“至今回想起來，當初讀博士的選擇并不是一個慎重的經過充分調研和思考的決定”，同學們一片嘩然，雖然當時我試圖說的是“選擇了一條路，就把這條路走好”這個非常正能量的論點。

大三升大四的時候，自己特別迷茫，回想起來，自己當初讀博的初衷和現在的想法也截然不同了。

和很多更低年級同學聊天的時候，當他們說自己想讀博的時候，我都會勸他們慎重地考慮一下，至少要想清楚兩個問題——“是不是喜歡研究”，“是不是做好準備從事以研究為主的職業”，如果這兩個問題沒有想清楚，那就是應該再考慮一下的。

很顯然，就我個人而言，我當初的判斷是錯誤的。免試推研的時候，我一心想去與本專業相關的企業工作，因此，選擇了讀博。當時我完全沒有意識到，去企業工作也有不同性質的工作，可以做研發，可以做設計，也可以做工程，不同的職位對基礎知識與技能的需求是不同的。

不過，讀博的過程中，我也想，既然選擇了讀博，就把博士讀好，就像我一直堅持的想法，既然未來很迷茫和不確定，就盡自己所能把當下的事情做好。有時候，路是越走越寬的，當你把當下做好的時候，你的目標和軌跡也許會發生變化。

傳統的中國社會對學歷有一種很盲目的崇拜，這種想法在當代社會也存在，甚至存在于像我這樣的年輕人心目中，這也是誘使我當初讀博的一個重要原因。這種學歷崇拜坑害了很多人，卻很少有人去戳破這件事情。在傳統的中國社會，大學生稀少，人們覺得上了大學就是一件很不了起的事情，一定是學習成績出類拔萃的，我想這是學歷崇拜的一個根源。后來，越來越多人知道有碩士和博士這種東西，這兩類人是比學士更有學識的人，于是便有了對更高學歷的崇拜。

其實，這里面有兩個問題。

首先，大家潛意識里面覺得學歷=知識，其實知識是遠遠超出了學歷所能表達的范疇的，知識存在于社會的各個方面。比如，中國有很多瀕臨失傳的民間工藝，這都是非常寶貴的知識，因此，我覺得，從兒時開始學習，繼承一門瀕臨失傳的傳統工藝是有意義的，也是有價值的。如果社會因為崇拜創新而崇拜高學歷，這也是完全站不住腳的，因為，創新是一個和知識同樣寬泛的概念。

另外一個問題，崇拜和追求是兩碼事，自己崇拜的東西并不一定適合自己，自己未必喜歡，也未必擅長。因此，對高學歷的崇拜和對高學歷的追求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然而，不幸的是，這種對學歷的崇拜存在于很多用人單位中，對于以研究為主的單位，對博士的青睞是完全正確并且絕對必要的。然而，有很多單位在宣傳的時候喜歡標注自己的員工中有多少是博士學歷的，并沒有仔細考慮這說明了什么，從我看來，這只能勉強地說明該單位研發的能力，甚至這一條都不能很嚴謹地說明。

然而，用人單位可能并沒有錯，為什么這么說呢?幾年前我去中治賽迪參加社會實踐的時候，遇到了一位清華的老學長，我問他企業更喜歡招本科、碩士還是博士的時候，他說企業招什么樣的人，要看高校中最優秀那一部分人選擇了讀碩、讀博還是本科畢業直接工作。

我深以為然，因為本科中有相當一部分非常優秀的同學選擇了讀博士，所以企業選擇博士是有道理的。然而，企業如果看重的是讀博前的背景，那么博士期間的經歷便顯得非常尷尬。這是一個對博士畢業生本身、對用人單位都無益的惡性循環，博士由于非正當原因選擇讀博，用人單位也由于非正當原因招聘博士。受害最大的還是博士本身，如果畢業后從事與博士研究無關的事情，五年的光陰莫不如用來早點在工作崗位上歷練。

成熟的企業有非常完善的培訓機制，這種培訓可能長達數年，而且對員工在本職崗位中的提升比讀一個博士更加重要和直接。歸根結底，國家和社會也是受害者，人才的浪費對于國家和社會都是非常嚴重的悲劇，一部分優秀的人最好的年景的數年是徒勞無功的。

很顯然，這個惡性循環正在逐漸被打破，一部分用人單位開始不再學歷唯上，本科生能做的工作不再招收碩士，碩士能做的工作不再招收博士。同時，一部分有想法的人放棄了讀博士和碩士的機會，甚至放棄了本科階段學習的機會。前一段時間，國家出臺了允許大學生休學創業的政策，不過，我一直覺得在清華休學創業本來就是沒問題的，甚至可以休學去周游世界。國家的目的在于鼓勵創業，創業失敗了還有繼續學業這樣一條退路。不過，我覺得休學就業也是應該鼓勵的，就業不見得比創業低一等，也不見得對社會作出的貢獻比創業小。

在我剛讀博士的時候，很多人問我讀博士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剛開始被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會一臉優越感地告訴他這個問題太大了，我也很難回答，仿佛自己被問了“人為什么活著”一樣的局促和忸怩。博士畢業的時候，每當再被人問到這樣的問題，我會簡短地回答他“科研能力”，當然，科研能力是一項綜合能力，但是，我覺得回答其他任何能力都是不準確的。

于是，后來我思考博士為什么叫“博士”呢，應該叫“專士”才對啊，“碩士”這個詞倒還有那么一點貼切。后來我研究了一下這兩個詞，這兩個詞都是古詞新用的，碩士原指“賢德的人，有學問的人”，博士在秦漢時是掌管書籍文典、通曉史事的官職，后成為學術上專通一經或精通一藝、從事教授生徒的官職，如明代初期，朱允炆曾封方孝孺為“文學博士”。現代的碩士和博士學位都是泊來品，所以，最早將“Master”翻譯為“碩士”，將“Doctor”翻譯為“博士”還是很有道理的。

本科教育的通識教育與專業教育是一個太大的話題，在此我也無意涉及，但是，大家都同意碩士是專業教育的，而博士，是一個嚴重的以某一特殊職業導向的培訓工作，甚至不能稱之為教育。博士是以科學研究為職業導向的訓練過程，理所當然，是不應該有任何優越感的。

所以，社會對于女博士戀愛婚姻問題上的偏見是完全沒有任何道理的，我覺得女博士和男本科生的搭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相反，我覺得本科畢業就去闖蕩社會的男生自帶成熟和滄桑的魅力，和女博士是非常完美的搭配。

我寫下這一篇，主要是由于身邊有太多根據錯誤的原因選擇讀博的同學了，不僅讀的過程中很痛苦，讀下來在求職的時候更加痛苦。我當時也算是由于錯誤原因選擇讀博的一個典型了，我不知道如果早點選擇就業現在自己是什么模樣，也無法知道了。不過我還是比較幸運的，因為我是屬于“干一行，愛一行”那種人，可以適應不同的軌跡。人生歷程中的“蝴蝶”效應是非常有趣的，就是你不知道哪個決定會改變你的一生。